運動影像紀實2019:新城少棒

(本系列為「運動影像紀實計畫」2019年3月於北投展出時會場使用之圖文,經重新編輯整理上傳)

Story #4: 新城國小少棒隊,2018.4

因緣際會跟著這支少棒隊從花蓮北端的小漁村遠赴台東參加基層盃賽,單程移動要兩小時。

當天回到宿舍已過晚餐時間,白天攻守俱佳的小球員突兀地問我,「你猜我長大以後想做甚麼。」我先是了無新意地答,職棒選手。被否決後,我第三次嘗試的答案是「警察」。他說,對,因為我想把我爸抓起來。為什麼?

「因為他每天不去工作,喝醉就打人。」昏暗路燈下看著他認真數落父親的小大人神情,突然想確認一件事:那他有清醒的時候嗎?「有啊,醒著的時候就打麻將,完全不理我。」

年初拍攝社區性棒球隊時我寫下,期待有一天打球的孩子不用每天練習7小時,可以太陽西下時回家。然而當時我沒想到的是:在其他地方,也許有些孩子並不想回家──或根本沒有像樣的家。

身處都市教育體系的朋友跟我說,現在的體育班是變相資優班。在資源不足的偏鄉,體育班有另一種面貌:變相社福單位。來自失衡家庭的孩子,逃向包吃、包住、包交通的學校球隊,尋求僅有的庇護。他們可能真的喜歡打球,但也可能並沒那麼喜歡。為了這群漂流的種子,教練扮演代理父母,教球之外更要交心。一場又一場的比賽是他們的生活主旋律,至於課堂學業及社會知識的灌輸,大概要看緣分了。

從安全感和歸屬感的觀點來看,體育班確實是離開高風險環境後合理的避風港。不管將來想打職棒賺高薪,或當警察逮捕那些失職的大人,球隊都提供了破碎原生家庭不能給的、培養夢想的土壤,或至少給孩子短期能努力的目標。

但是,對於一天同樣只有24小時的教練而言,這一切該有多累呢。那天,漫長賽事結束後教練仍得駕駛回程長途車,在副駕駛座抱著另一個熟睡小球員的我,能清楚感受到左手邊傳來更為巨大的倦意。為阻止教練因過度安靜而打瞌睡,我嘗試跟他聊天。他談論著自己日常的工作內容,聽起來像超人一樣。「很辛苦啊!但是我們不來做這些,他們就真的會完蛋了啊。」

事實上這世界沒有哪個超人能同時教球、催作業、處理行政、管理財務、扮演社工、客串廚師及司機後,還有足夠睡眠。那些黑眼圈深重的疲累身影,張起願意接住孩子的防線,而且或許是最後一道。

如果體育承擔的任務不斷擴張,取代了家庭、取代了社福、取代了多元人際關係,對於那些無法在運動場上得勝、必須早早卸下選手身分的孩子們而言,是否只有一個更加失衡的未來在等待他們。這個問題,誰也沒有明確答案。

那個有稚嫩又早熟臉龐的孩子,長大後會成為他想成為的正義化身、向那些沒有餘力善待他童年的大人去追討永遠無法回溯的當年嗎?